【釋文】
邵城、海平兩弟: 秋節書頃得之,予即後與書度亦當到也。連日極度憂勞,致終未詣徐,徐亦終不見復,徐必不在此間矣。俟到渝,當再訪問。黨政中樞,即日開始遷渝,定二十前在渝辦公。予明日行李過磅,後日即飛渝矣。徙都雖未必即表示撤守,然戰火甚逼,我戰鬥配備亦未見強力,後局如何,甚難逆計,此情此景,弟不難想像煩苦也。徙渝後,亦何堪問,祇有付此身休咎于度外矣。後有信,可逕寄重慶兩浮支路中央黨部秘書處即得。弟事當再竭力,或能有成。梁鄭書須到渝再辦,弟此時固可知予公務積累,甚紛紜也。且嚴急之際,良未便啟齒,愿且耐些許時日。惟覺魯老宜不時左營行動,莫令人忘卻耳。議席始歸,燈下草草,聊以動止奉聞。即候仕安。 孝儀 雙十前深夜
【說明】
這是原故宮博物院院長秦孝儀在 1949 年 10 月寫給友朋的一封信,情意淒其,可見一時末路之感。 我與秦孝儀有幾面之緣,全拜光華商場之賜。 光華商場在 2006 年沒拆掉之前,原來是臺北古董攤與舊書攤的集中地。最早整個一、二樓的攤位都是古董(或假古董)與舊書的天下,後來隨著臺灣電腦業的興起,圍繞光華商場的八德路、新生南路一帶逐漸由電腦相關的產業所盤據,最後連光華商場的攤位也一一淪陷。舊光華商場拆掉的前幾年,臺灣最古老的產業與最新興的產業硬擠在同一棟大樓,店面、老闆、顧客、品味完全兩樣。少年仔通常呼朋引伴,走進由青少年店員經營的亮麗店面,彼此說些版圖逐漸萎縮的二樓老闆與顧客都聽不懂的話。二樓這些老闆與顧客的年齡都較為資深,店面斑駁灰沉,不怎麼光彩。黃昏西曬,空氣中浮動些淡薄的古道西風之蒼涼味,他們說的話一樓的人也聽不懂。同棟大樓,一國兩治,彼此老死不相往來。趙中令先生當時在二樓經營一家莊敬古董店,二樓小店的老闆年齡都偏大,但沒有人大到像他這樣上過章太炎、朱孝臧、唐文治等人的課,「季剛師」、「古微師」的稱呼不時從他口中自動流出。趙老是我古董字畫的啟蒙師,我假日到臺北,常會到莊敬店閒逛,談笑時見鴻儒,往來絕無白丁,我在那邊吸收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。一日,店中小坐,在坐者有位故宮博物院的工作人員,談著,談著,他忽然低聲:「秦孝公來了!」然後對著門口揚手招呼道:「孝公!孝公!」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秦孝儀先生。他進來後,哈哈的打了聲招呼,然後神秘兮兮地從袋子中拿出一件小東西,得意地炫耀他剛從市場買到的一件名人(記得是李鴻章)玉帶的小飾片。秦先生當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,什麼物華天寶沒見過,卻收起了這種小玩意!我覺得有趣,但大概也猜得到可能是為避免瓜田李下,所以他不收太起眼的古物,這是博物館界不成文的工作倫理。秦先生常被反對派人物貼上蔣氏家臣的標籤,或許如此。但其人頗有文人氣,文物這一行看多了,摸熟了,難免心癢手癢。不能買大的,買些擺件玩玩,也可像南越王稱帝「聊以自娛」。我在光華商場見到的秦先生,人很客氣,似乎老是低著腰要跟人打招呼。大概他事忙,不能久坐,所以每次進門,問一下新貨,炫耀一下今日的戰績後,就急著起程要趕下一攤或下一場的會了。秦先生是老蔣文膽,文筆自然一流,但官方文告總是官樣文章,不免官裡官氣。我有機會看到他在 1949 年前後的幾封信札,倒耐看,「歡愉之辭難工,幽渺之音易好」。人的禍福得失,固難言也。